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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5 章 其月如钩（第1页）

皎皎正不知何意，便听见阁主开口道：“尽量不要用同音字作为韵脚，你这个‘城’和‘成’同音了。不过‘叶黄城’——还挺科学的，最近在学等降水量线和植被分布吗？”

“对啊。这里的降水虽然不像北边草原那么少，但也不像南边常绿阔叶林区域那么多。您说过红豆树是因为降水不足才活不了的，所以我就这么写了。”

“倒也不是完全活不了。要是种在河岸附近，好好照料，应该也是能活的。”

“这样啊。”

“后两句倒是活学活用，虽在描述事实，可也有另一番意思。既是有情，莫要对物思人。如此世道，如此人间，痴情难种，稍有不慎，便会错过。吴缘若是知道这个道理，早点去找常安，也就不会抱恨而终了。这首写他的吧？”

皎皎点头。

“另一首写常安和魏成？只是‘相逢泉下双杯酒，何必人间共白头’未免过于乐观了。”

“过于乐观？”

“魂魄脱离肉身七七四十九天之后，便会恢复往世记忆。恢复往世记忆之后，前一世的一切，便也未必还会在乎了。”

“所以他们只有四十九天的时间在一起吗？”

“也未必。有的灵识，恢复记忆后，依然在乎前一世。有的灵识，互相纠缠了好几世，所以也会在乎与之纠缠的那个灵识。但是人间大多数夫妻，要么是因为利益纠葛，要么是因为肉身吸引，好一些的是因为相伴成为习惯。这些感情往往经不起冲击，很容易消散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“不过，借你吉言，也许那一对感情足够深呢？不说这个了，还是看诗吧。‘二十年来全似梦，三千里地月如钩’，你知道这是什么技法吗？”

皎皎摇头。

阁主道：“你没有意识到，却自然而然地用了，这就是我说的天赋。‘二十年’是时间之久，‘三千里’是空间之广，用时间和空间的浩大来写景叙事，看似平平无奇，却最是悲凉，念之断肠。这种技法李煜用过，‘四十年来家国，三千里地山河。凤阁龙楼连霄汉，玉树琼枝作烟萝，几曾识干戈？’张祜也用过，‘故国三千里，深宫二十年。一声何满子，双泪落君前。””

皎皎道：“别人用过了，我还可以用吗？”

阁主道：“技法当然可以，不然后人别写诗了。不过字词上，你若是用经史子集中的倒也罢了，若是诗词歌赋，化用还是抄袭便全凭别人一张嘴。‘月如钩’李煜也用过，那句‘无言独上西楼，月如钩’太过出名。我担心的是，现下有一种人，对于自己不喜欢，或者损害了自己利益的，就会想方设法毁掉。文字狱还需政客下场，抄袭却是连政客都不用，只怕那些人会咬定你是抄袭李煜。殊不知精神内核大不相同，李煜写不出‘相逢泉下双杯酒，何必人间共白头’这样乐观的诗句，而‘月如钩’，在李煜之前之后其实也不知多少人用过。直接用的，譬如韦庄的‘一曲单于暮烽起，扶苏城上月如钩’，温庭筠的‘晴江如镜月如钩，泛滟苍茫送客愁’；添了字的，譬如晏几道的‘曲罢翠帘高卷，几回新月如钩’，胡令能的‘胡风似剑锼人骨，汉月如钩钓胃肠’；改了字的，譬如李贺的‘大漠沙如雪，燕山月似钩’，李九龄的‘满城春色花如雪，极目烟光月似钩’。另一首也是一样，你知道‘世事’‘流水’这个搭配的出处吗？”

皎皎摇摇头：“我只是想到了，不知道还有出处。”

阁主继续道：“李煜也写过，《乌夜啼》，‘世事漫随流水，算来一梦浮生’。但要论出处，李白‘古来万事东流水’，杜甫‘流水生涯尽，浮云世事空’，甚至屈子《渔父》中的‘沧浪之水清兮，可以濯吾缨；沧浪之水浊兮，可以濯吾足’，都可以算出处。其实单说字句相像，倒不如说像唐代章孝标的‘世事日随流水去，红花还似白头人’，或是宋代施枢的‘世事尽随流水去，白云自识古人心’，可惜这两人并不出名。那些人只知道李煜，何况这位还用过‘四十年’和‘三千里’，到时只怕你有口说不清。更有甚者，会发展到碎尸式鉴抄，连酒、梦、月、流水、秋风、红豆这些意象也不让用，全归到抄袭一类。有时还会出现说先写的诗是抄袭后写的诗这种情况。人们只想毁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，那些真正的抄袭却轻而易举放过，嘴上说着正义，心中全是利益。可是那些不知情的，不懂诗的，看到那些人的鉴抄，竟也都相信，忙着跟风批判，还觉得自己是伸张正义。好一点的，大概也只是说上一句‘千古文章一大抄’，不去分辨，只是把水搅浑。有辩护的人，便连那人一起污蔑。不是写诗写文的，便攻击其品性，反正谁也不是圣人，总能挑出错来。到最后，竟是比谁的声音大。”

皎皎觉得心情有点沉重，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
阁主道：“我只是随口一说，应该不会有人这么荒唐。若真如此，也不必担心，越荒唐越容易不攻自破。不过话虽这么说，‘月如钩’前人用得太多，在写月上确实没什么新意，不如就以‘月’为题再写一首吧。好了，今天就先到这里吧。”

皎皎闻言，正欲告退，忽然想起一件事：“对了，我可以问问您治伤的术法吗？”

阁主道：“这个你学不了，必须是灵体状态才可以用。怎么，你要给谁治伤吗？摇头也没用，你是为了你的那位大师兄吧？求我也没用，不给治！”

皎皎见阁主神色不悦，只好作罢。出了阁门，便见两位师兄正在等着自己。

“你可算出来了！”梅任行道，“学得怎么样啊？我们边走边说。咦，这箫？拿来我看看。‘月明星稀’，不是你选的那支啊？”

“哦，我手太短了，够不到孔，所以阁主重新做了一支。”

“手太短了，哈哈哈哈！够不到孔，哈哈哈哈！”

“别笑了。我再长一长，就能够到了嘛！”

“好好好。不过，‘月明星稀，乌鹊南飞。绕树三匝，何枝可依？’这寓意不大好吧？”

“阁主应该没想那么多。昨夜正是月明星稀，所以才刻了这个吧？”

“不可能。昨夜露出真容，才知道原来就是画像上的那位。既是司文掌墨，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？”